時序已經進入2016年,新的一年對來台灣來說,不管是在政治或經濟方面都面臨著新的挑戰:在政治方面,新年一開始就要選出新一屆的總統及立法委員,預期會是一個新的局面;在經濟方面,台灣是否要加入TPP(《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》),以及如何面對ECFA(《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》)底下的《海峽兩岸貨品貿易協議》(貨貿)談判,都是非常重要的議題。

  對勞動者來說,工會組織是勞工團結發揮力量的基礎,因此,面對著政治與經濟時局的變化,我們應該思考工會運動如何對應外在大環境的變化,以找尋出勞工的集體出路。而展望未來必先要回顧過去,就讓我們先回顧一下台灣過往勞工運動的經驗,看是否能從經驗中汲取出未來的方向。

一、行動面:自主工運的抗爭訴求

  回顧台灣戰後的自主工運歷程,大多會從1988及1989兩年的年終獎金抗爭開始說起。1984年《勞動基準法》開始實施,對於工時及加班費的計算方式有明確規範,但不少企業並沒有確實遵守,於是在經過數年的累積之後,台灣勞工趁著當時解嚴之後的政治空間鬆動機會,利用農曆年前爭取年終獎金的時機,一倂將積欠工資、加班費的訴求提出來。抗爭如野火燎原般散播開來無法收拾,一時之間不管是官方或資方都不知道如何對應,使得當時的勞工成功爭取到不少權益。

  從1980年代後期的這一波工運帶動起來,一直到現在,如果我們回顧這些工運抗爭的訴求就會發現,許多抗爭事件的焦點都是在圍繞在薪資:積欠工資、加班費或是退休金等問題。這突顯了台灣勞工一直以來都是「低薪」的困境,這到了1990年代後期,全球經濟陷入嚴重危機之後,更是變本加厲,有人比較平均薪資的調升幅度以及物價上漲的程度,發現台灣勞工目前的薪資,大約相當於1998年時期的實質購買力。換句話說,從1998年以後台灣勞工的實質薪資完全沒有提升。

  1980年代後期的勞工抗爭雖然短暫取得戰果,但並沒有維持很久,所以現在的薪資水準還是很慘。抗爭受挫的原因跟國際經濟局勢有很大關係,那就是在亞洲四小龍之後,有更多國家加入加工出口的外銷導向經濟行列,例如菲律賓、馬來西亞、泰國及印尼,以及稍後的中國與越南等。台灣的企業大約也是從1980年代後期開始,陸續將工廠搬遷至這些國家,這造成台灣就業機會的減少,台灣勞工顧忌失去工作,於是爭取提高勞動條件的行動意願與力度也就減弱了;相對地,關廠抗爭的事件日益頻繁。

二、 組織面:過往的工會組織形式

  在2011年新的勞動三法實施之前,台灣的《工會法》是將工會區分為產業工會及職業工會兩種:產業工會是由同一廠場或事業單位的勞工所組成,且法律不准勞工跨越不同公司企業進行組織,所以我們又稱產業工會是「廠場工會」;職業工會是由從事相同職業技能的勞工所組成,會員常是自營作業者與無一定雇主勞工,實務上會員往往是因為要參加勞工保險(以及後來的全民健康保險)才加入工會,所以傳統上職業工會難以實際行使勞動三權,而被稱為是「勞健保工會」。

  在1987年解嚴之前的戒嚴體制底下,不管是產業工會或職業工會,基本上都是受官方控制的,一直到1980年代後期的勞工抗爭之後,開始組織屬於勞工自己的工會,這大約有兩種方式:(1)在已經有工會的企業裡面,勞工要求工會必須定期改選,然後趁著改選的機會搶奪工會的主導權;(2)在沒有工會的企業裡面,勞工可以自行組織工會。只是這陣工會自主化的風潮在當時僅限於產業工會。

  戰後的台灣自主工運還有一項特點,就是「工運團體」在其中的角色。「工運團體」是一個不太容易解釋的稱呼,它基本上是參與工運的知識份子與工會幹部的一種結盟,在團體形式上,它介於從事議題倡議的NGO與有動員能量的群眾組織之間。戒嚴時期沒有自主工會的空間,當時剛萌芽的工運,有時受到教會團體的庇蔭,若干外籍傳教人士也帶進國際工運的知識與訊息。隨後,本地的「工運團體」出現,成為在自主工會還沒站穩腳跟之前,一種匯集資源、法令知識與動員能量的集結形式。勞陣、勞權會、工委會,被稱為是當時台灣的三大「工運團體」。

  另外,在自主工會數量增加、運作逐漸穩定之後,因為個別工會規模不大,所以需要透過結盟來互相支援、增加聲勢。於是,自主工會便開始以縣市為範圍組成區域性的產業總工會,也就是縣市產總:第一個縣市產總為1994年成立的台北縣產業總工會(現為新北市),後來,陸續有十數個縣市產總先後組成。

三、未來的挑戰與展望

 前面回顧了戰後台灣工運發展的一些歷程,以下就是從這些經驗出發,看我們可以從中汲取哪些教訓,以及如何面對接下來的時局變化與挑戰。

1. 研究與論述的能量:工會如何面對經濟自由化

  前面提到,台灣經濟發展的經驗與全球經濟變化有相當深的關係,台灣在1970至1980年代初期能夠享有高度的經濟成長,是因為美國將包括台灣在內的亞洲四小龍作為世界工廠,跨國企業把訂單委外給台灣的廠商代工,然後再銷售回美國市場,所以台灣人不怕找不到工作。但時局進入1980年代後期之後,更多的國家加入加工出口的行列,這些國家的工資比台灣更低廉、生產成本更低,所以世界的生產線也就跟著轉移,自然台灣勞工的工作機會就開始產生變化。

  現在台灣勞工面臨的是更為嚴峻的議題,那就是經濟自由化與全球經濟整合的趨勢,不僅是企業移到其他國家生產,原來由國營事業經營、或受管制的國內市場,都逐漸要開放讓私營資本、甚至是外資進入,這也造成國公營事業的私有化問題。例如原來由中油獨家經營的油品煉製與銷售,現在都已經有其他競爭者;原來國道客運僅有一家公營的台汽客運,後來開放讓私營客運進入,台汽目前也已經私有化成為國光客運;等等有非常多的案例。

  近年來因為經濟的不景氣,政府對於公營事業私有化的腳步暫緩,但隨著接下來的執政者如果要參與更多經濟整合協議,例如TPP或者是貨貿協議等,會不會帶動台灣內部市場的進一步開放,或者是外資更容易進入台灣來吞併本地資本,都是需要關注的議題。問題是,台灣工運向來缺乏從事研究的部門或是人員,對於經濟自由化如何對於勞工造成衝擊,往往都是在事後才能反應,相對地就難以在事前對會員進行勞工教育,以整合工會的力量來回應經濟自由化對勞工的攻擊。

2. 爭取社會認同:重建公共服務的精神

  工運給一般民眾的印象,大約就是爭取勞動條件、尤其是薪資的提升,在關廠抗爭中則是要求清償積欠的工資與資遣費、退休金等,雖然都有法律及情理上的正當性,但有時候會給人一種印象,工運就只是在爭取當事人的利益而已,於是在爭取民眾的認同甚至是支援工運方面,就欠缺一些力度。

  經濟自由化的風潮從國公營事業開始,已經蔓延至其他公共服務部門,國家管制人事成本、正職遇缺不補,需求人力以約聘僱或臨時人員僱用,甚至開始出現大量派遣等非典型雇用的勞動力。人力不足引發公共服務的危機:例如消防員缺額多、裝備缺乏,在大型火災中造成人員嚴重傷亡;醫療院所人力不足、過勞,醫護人員因為無法專心照顧特定病患,與心急的家屬發生爭執的事件常上新聞;教師的員額也被凍結,編制補不足,卻大量使用代課老師,流浪教師流動率大,學生的教育環境受到衝擊,等等。

  公共行政、醫療、教育等這些部門,都是公共服務的一部分,都關係到民眾的基本權益與日常生活,於是,上述這些工作者在爭取自身的權益時,時常都會提出公共服務的品質問題:因為服務是要由工作者來提供的,如果政府要提供給民眾好的基本權益與服務品質,自然先要補足工作者人力、提供適當的勞動條件,這樣這些工作者才能夠承擔起好的服務品質。

  過去公營事業工會發起的反私有化運動,常常也會提出公營事業的國家基礎建設與公共服務性質,主張公營事業不應落入私營資本的控制,以免基礎建設或服務品質受到市場的操控。這樣的主張應該要繼續向民眾推廣,配合著民眾關心的民生議題,例如油價的上漲會帶動其他物價的提升,所以國家應該投入更多資源來管制油價,而不是讓油價隨著市場波動。

  不論是在公營事業或其他公共服務部門,工會的訴求應該要適時與民眾的期待扣合起來,這樣才可望能夠爭取到更多民眾的認同與支持。

3. 跨越廠場的工會組織形式:行業別工會的概念

  前面提到,台灣自主工會運動的主體,是組織範圍侷限在同一企業或廠場的產業工會,而廠場工會有一個侷限是,台灣的經濟型態以中小企業為主,據估計大約只有三成的勞工,其工作場所雇用超過三十名勞工,換句話說,實際上能夠組織產業工會的勞工,只有大約全體的三成。且產業工會無法跨越公司界線進行組織工作,所以除非在國營企業或少數大型私營企業,否則一般產業工會的規模都不大。根據1990年的統計數字,產業工會的平均會員數僅有517人,現在這個數字會更小,個別工會的能量非常有限。

  廠場工會的另一個問題是,會員必須屬於同一企業、同一僱主,但現在派遣等非典型雇用非常盛行,同一個工作場所,可能同時存在正職、派遣、外包等不同雇用的勞工,他們的法定雇主都不一樣,所以也既沒有辦法加入同一個工會,勞工的力量自然就分散了。

  2011年五一,新的勞動三法開始實施,根據修正後的《工會法》,新增了一種工會類型是企業工會,其實就是先前的產業工會。而原來的產業工會這個名稱,則改定義為由相關產業內之勞工所組成織工會,意思是說,只要是相關產業內的勞工,不限同一僱主也可以加入同一個工會,跨越廠場的組織不再是限制。

  於是最近幾年來,一些新興的產業工會陸續出現,包括電子業、保全人員、護理人員、教保人員、教師都開始組織產業工會,這些工作者相當部份都是前面提到的,是從事公共服務工作的勞動者,也象徵台灣公共服務部門的勞動條件日趨下降的事實,使得這些從業人員必須團結起來爭取權益。

  另一個趨勢是新型態職業工會的出現。雖然說傳統的職業工會被認為是勞健保工會,可是就組織形式來說,職業工會其實也是跨越工作場所的界線,也是一種行業別工會。而且職業工會具有幫會員投保勞健保的職能,所以也有些組織者會選擇以職業工會的形式來組織勞工,包括教保人員、社工人員、機師、服務業勞工等等。

  近期除了傳統的製造業勞工抗爭之外,不少勞工行動的新聞事件,其實是由這些新興的行業別工會所發起的,他們許多都是集中在公共服務或一般服務業部門。2015年五一前夕,桃園市機師職業工會發動罷工投票,更創下職業工會取得罷工權的首例。未來,這些新興的行業別工會能否提高台灣勞工的組織率,使台灣的自主工運能夠朝向更多領域發展,是值得關注的一項焦點。

※本文係本會104年度幹部訓練「工會運動的未來展望」講課內容,特請該堂講師蔡志杰先生做出整理並加以延伸。

圖01 12國領袖TPP達成協議不能只讓中國寫下全球經濟規則
圖02 1960年代的台灣加工出口區上下班人潮,這是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
圖03 1988年11月12日全台灣各地的自主工會和工運團體走上街頭,抗議國民黨威權體制以經濟發展為名,犧牲勞工權益,。
圖04 2010年7月8日立法院藍綠兩黨圍繞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討論時發生肢體衝突。
圖05 台灣年輕人為什麼只能拿低薪?
圖06 你的無能變成我的低薪
  • 圖01  12國領袖TPP達成協議不能只讓中國寫下全球經濟規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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